近百年间,没有任何现世江湖中人能正确找到琐碎谷的位置。甚至连其存在都不一定知晓。
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,毕竟隐世家族哪一个不小心暴露出家底,都有可能引起江湖的一片腥风血雨。
比如我们琐碎谷澹台家族的澹台守一老前辈,当年因为寻得神兵染扈剑而决定归隐于世。
用他老爷子的话讲,“此剑一出,江湖百年间必定灾祸四起,我守一不是贪心的藏剑者,而是这把妖剑的看护人,啧啧,老夫都被自己舍己为人的精神感动到了。”
说罢还做作的用长绣抹抹眼角——抹上半天也没见滴出一滴眼泪来。
哎。简直跟我爹一个腔调的。“这~严~重~影~响~江~湖~的~平~衡~”没事我总学老爹这句话装模作样,常把巫马镜璃逗的咯咯笑。
再比如巫马镜璃家隔壁的隔壁,那个叫冷星暨的大叔,号称拥有江湖最不可思议的点穴武功。
用他的话讲——
“小子你不知道啊,那江湖中现在那些流行的点穴技法都弱爆了!什么定身啊,丧失武力啊,点笑穴啊,晕人啊之类云云,在我眼里统统都是不入流的小伎俩。你冷叔的点穴神功‘夕凝诀’若是流传到江湖中,那必定造成一场江湖大乱呐!”
为了演示他神功,小时候我曾被他点成一个意识清醒但身体言听计从的傀儡,去偷了剑圣前辈珍藏的“雪窖珍酿”酒。
那是整整一个月啊,隔着五座山的距离都能听到剑圣前辈的哀嚎。心疼。
还被冷叔不止一次的恶趣味用“催眠点穴”。比如被催眠去掀巫马镜璃的素花裙子、站在很明显的位置“偷看”她洗澡。期间无数次莫名被镜璃一巴掌打醒。并且完全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。
还好镜璃心肠软没去告过家长,不然老爹都可能要拿出“郄家酷刑”(老爹的洗脚水喷雾)来对付我。
只是之后几年里,镜璃都带着几分警惕变态的眼神注视着我。冤枉啊姑娘!
最后也不得不认同老爹的观点——至少还未流入江湖之前,这些神功利器就已经给琐碎谷家族们带来不少的困扰。
今日清晨,我长途跋涉总算按照时间约定入了谷。返回家看到老爹已经盘腿坐在院子里等我了。宅院中央的鼎炉香火炊烟渺渺,沁人心脾。我在老爹面前也屈腿坐下。
“成了?”
“成了。”
“挑战了几家?”
“四家。均是江湖上声名赫赫的大派。”
“是按我嘱咐的那样挑战的,没出什么状况吧。”
“都是按照你说的做的。上来提嗓子就喊‘你们一起上吧’,效果良好,他们都败了。”
“好!好!以后跟人比武也是这个套路,切记啊。可千万别傻啦吧唧的跟任何人单挑,鸡鸭狗兽都不行!”
“……您继续。”
“我知道你内心很多疑问,老爹今天就趁此给你讲清楚。
咱们琐碎谷有众多的隐世家族,隐世原因你也清楚,基本都是怀有不可流入现世的宝藏,这些家族搬来的历史有长有短。
比如你发小,巫马镜璃的巫马家族,其实在琐碎谷算是最年轻的家族,才搬来不到二十年。而琐碎谷历史最长的家族你可知道是哪一家?”
“就这儿。”我指了指自己下方的土地。
“没错。就是咱们郄家。百年前我们家祖师爷就在此风水宝地建立了江湖中第一个隐世家族,随后又有许多家族的加入,逐渐建立了琐碎谷的格局。
你祖师爷也在谷中立下了众家族都愿意遵守的各种守则,比如尊重他人隐私及财产之类。其实呢,这些都是不成文的规定,但是现今琐碎谷的所有家族直到现在都从未逾越过一丝底线,你可知道原因?”老爹似有一丝期待地看着我,眼神中耐人寻味。
我点头:“自我懂事至今,从未见过其他家族有过什么矛盾争执。大大小小家族长辈也都对我十分关怀客气,即使是时常捉弄我为乐的冷星暨前辈,也往往是点到为止并无恶意。以我这小辈切身体会,谷内列位秉节持重,皆云中白鹤。并且家族之间都较习惯于在自己的领辖内生活,终日与世无争,那自然相互之间不会有什么利益纷争了。”
“说的有几分道理,”老爹赞赏道:“只是在此之前,建立这长久和平的基础是有条件的。那就是——实力!”
“实力?你是指咱们家族的‘镜花水月’神功?”
“没错。你从小到大到十八岁之前老爹都没向你透露出‘镜花水月’分毫的信息,一是怕你还小,容易跑出去乱讲,二是,有特殊历史原因的。
当年琐碎谷初建,一些新搬来的隐世家族垂涎他族宝贝财物,都被你祖师爷看在眼里,于是当时他联合所有家族召开会谈,根据大家意愿,定下一系列不成文的口头协议,违反这个协议的家族将会付出严重代价。你祖师爷毛遂自荐亲自担当了口头协议的守护人。
可那时候隐世家族们个个都觉得自己的神功天下无双,怎么可能把咱家祖师爷放在眼里。
不出祖师爷所料,协议定下的第五个年头,终于有家族忍不住发难了。导火索是卫家的传家之宝——天下第一妖刀‘深锁空阁寂雨时’。
当时有三个大家族倾巢而出,把整个琐碎谷都搅和的不得安宁。
到处都有人在厮杀,有其他家族来瞧热闹的,莫名其妙被人砍了一刀,也都“嗷嗷嗷”提着武器冲进敌阵杀了起来。
到最后可能那三大家族的人也都整懵了,连自己出来要干什么都忘的一干二净,乱群中也不知是谁打谁,大家只要不是自己家族的人都抓住一顿胖揍。场面那是一度混乱。
当时用任何华丽的语言恐怕都不能形容你太爷爷的霸气。他一人只持一把木剑,孤身一人冲入乱流之中,把所有参与战斗的隐世家族全部打的服服帖帖。
这些隐世家族的人都曾是江湖中什么人呢,绝大多数都是个顶个的绝世高手!
号称中原剑神的凌白雪、被誉为武当之光的太极推云手丰途道长、曾是黑白两道人人皆惧的屠戮血魔东门晋苏、刀界封神的无名刀祖、以及用东瀛倭寇之血赋书千里的诗仙李肖虹、被奉为五国军神之一的易广杳……
你可以想象这些人合起伙来都没能打赢你祖师爷,他们当时的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。
经此一战,你祖师爷所代表的郄家在琐碎谷所有人心头上树起了威信,那挑事的三大家族发起人被无限期的关在了地牢里,他们家族剩下没有参与动乱的人,也被放逐出了琐碎谷。
当然,现在你去扫墓的话还是可以见到这几个人的坟头的……
琐碎谷从此便归于平静,各个家族在遵守潜规则的前提下保持着往来,直到现在。”
“那岂不是说,如今学成家族秘籍的我,已经是当世天下无敌了?”
“大概,一半吧。”
“一……一半?一半是什么意思?”
“你听我继续往下说,就明白为什么我要跟你讲家族史了。年轻人耐心点嘛!
你十八岁之前我一直都让你修炼轻功,难道现在还没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吗?”
“出去和各大门派打了一架,我觉得大概懂了,追着人欺负的时候确实更方便。”
“也许吧。但你老爹要你学了十几年轻功,真的是让你用来逃跑的。”
……
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,面容不禁抽搐了一下。
“老爹,你把话给我说清楚……你不会坑你儿子的对吧?”
“你以为咱们家‘镜花水月’神功真的是不到一年就能学通的呀?你当这他妈是传销手册呢!玩呢!”老爹对着我一阵吹胡子瞪眼,随后愤愤说道——
“哎。说来话长,咱们的神功,现在只剩下上半册,也就是残卷版的。不止你,你爹也一样,都是被你爷爷坑过的人呐。
你爷爷年轻的时候,风流倜傥,性子也好动,二十岁那年神功初成,你太爷爷也管不住他,他偷偷溜出谷外,在江湖中那是四处留情,到处欠下桃花债。终于有一天一名怀孕的旧人找上他大闹一场,可那时候他已经在太爷爷的授意下结婚了。
你爷爷痛定思痛,决定选一个双方都不辜负的法子,就把咱家族神功‘镜花水月’撕下半部交给了她,希望未来以此凭证来认子归亲。让他的私生子有一半神功也不至于受欺负。
昏庸啊。而且如果他当时像你一样,知道家族历史,明白‘镜花水月’对琐碎谷的重要性,也许就没现在这么多事了。结果你爷爷临死都没见到有人回来认亲。我长大成人之后隐秘着去江湖寻找了很多年,总算还是找到一些蛛丝马迹。”
说着他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张散发霉味的纸页,纸面侧边锯状参差不齐,很明显是通过蛮力硬生生撕拽下来的,我伸手接过。
“这便是当年那遗失到外界的半册残页,想来你爷爷那私生传人八成是生死未卜了。当年我调查得知有歹人窥视这半卷武学引发了争执,然而线索却在此处中断,相关涉及人士皆一概不知。因为当时已有了你,便不得不暂时放弃回到琐碎谷休养生息。剩下流入江湖的那些残页若是有人拿来修炼,成功与否想来也不得而知。”
“那老爹你还真不怕我学的走火入魔吐血身亡啊……”
“放心,咱们郄家余下的半卷修习起来倒不妨事,老爹也是这么过来的。不过当初还没明白轻功的重要性,在闯荡江湖的同时吃了很多的大亏啊。”
“这番话暂且不论,为何老爹一直向我强调比武要打群架而不许单挑?”
“寻儿啊,我要正式跟你讲讲‘镜花水月’上下册的功效,你就什么都明白了。
‘镜花水月’原型本是由两册毫无关系的武功秘籍演变而来。
两本书都记录着精妙绝伦的天下奇功。
第一本秘籍学会之后在与任何人一对一的时候都会处于不败之地,但是若面对一群人交手,便将……百战百输!
而第二本秘籍则效果与之相反,学会此书,即使面对的是一群江湖顶尖高手,也能处于不败之地。但如果是任何形式的一对一单挑的话,那也同样会是……百战百输。
你太爷爷伟大之处便在于将两本秘籍奇妙的编为一体,方成为了现在的——‘镜花水月’神功!”
“这么说我们接触的半册武学,是群攻篇的?”我脸色铁青地追问。
“是的。”
“所以我学的这卷神功,出门单挑起来可能连只鸡都打不过吗?”
“以我的亲身经验,是的。”
顿时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,我居然还曾想去找镜璃炫耀,现想来实在太过羞耻了。
“这就是老爹要拜托你的事。你不知道现在的情况,我们家族在琐碎谷现在的威信已经每况愈下了,每多一年琐碎谷就多一层隐患。如果有一天让其他家族得知咱家秘籍已经失传两代。即使我们往乐观里想,还是会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。
承担起家族的责任,把咱们遗失两代的残卷给找回来吧。即使你只会群攻型残卷的武功,已经足以应付江湖绝大多数状况。弱者和小人都喜欢群而攻之,要求单挑基本大部分也都是君子和伪君子,这两种人一个靠打一个靠嘴,老爹相信你都没问题的。况且你的轻功由琐碎谷其他前辈认证过,只要你想跑,谁能留住你?”
老爹总能莫名之间说出一些很煽动情绪诱惑的话,不得不说我被他打动了。
“你说的我都明白了。”我从老爹手中接过家族祖传的白色木剑,并舞出一个漂亮的剑花。
“正好我对这偌大的江湖也很感兴趣,只是秘籍剩下线索究竟该如何寻得?”
“自是不必像个无头苍蝇般乱找,我们郄家神功即使残页也妙处无穷,所以在江湖多多寻找喜好单挑的武林人士是最好的途径,那单挑卷最大的限制便是只能一对一才能发挥功力,遇到多人群殴便如同废人一般。细数剩下的残卷还有三十六页,每寻得一页都能令你的单挑实力增进一分。
先学得爹交与你的这页,至少出门跟七八岁的孩童打架是不会输了,当然前提是对方也不会武功……”
“……那还真是谢谢老爹了……”
我苦笑着看着残页半晌,硬硬是记住了其中内容便交还给他,接下来只需要日复一日的融会贯通了。
于是我起身收拾一番行李,将去年生辰上各家族送的奇珍异宝也带在身上。得知还有人在出口等我,便运起轻功乘风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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